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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太阳:今天等了整天,仍等不到你上站,我反身扑倒在床上,想哭极了,把脸孔压在枕头上,欲堵住呻吟的声音,结果还是嚷的太大声,引来隔壁房月彩冲来探视我的死活。 “喂!猫发情啊!”她一拳敲在墙壁上。 “啊,啊,让我死了算了。”我继续呻吟,手臂朝背后胡乱挥动:“你走开啦,不要管!让我死了算了。” “你还没死成就先吵死我了!”她使蛮力扳我肩膀,硬是逼着我抬起头来。“天,你怎么哭成这样?”她吓一跳,立刻从床头拿过两张面纸,轻轻往我脸上按去满颊的泪。 我抢来面纸,用力抽着鼻子,难过地呜咽:“彩,他不理我了,太阳下山了。” 月彩嗤之以鼻。“太阳?不过就是两个字罢了。” 我厌烦的推开她。“你不了解啦。” “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你全身上下有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你真以为这个不知道眼睛多歪鼻子多斜的家伙,会是你口口声声要等待的宿缘?” “人家又没说是他。”想到你,刚止住的眼泪又刷刷地往下冲得凶。“呜哇哇,人家的太阳不见啦。” 月彩两眼一翻,指着自己鼻子道:“好,我牺牲给你选,你要我这月亮姊姊还是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太阳先生?” 我看看她,再看看电脑,“要太阳。” “去死吧。”她用力推我,起身要走。 “不要走!彩!”我哭着拉她衣袖,“陪我啦,人家好寂寞。” “你会寂寞?”月彩哼了一声:“抱着电脑睡好了。”她手往墙上一拨,喀擦轻响,光线乍亮,刺痛我哭肿的眼。 我怔住而忘了言语。这才注意到,夜,原来早在无声息中包围整个世界,原来我一直身在黑暗中而不自知。 太阳,你是知道我怕黑的,但我忘了有没告诉过你,从四岁起,我在黑暗中甚至会呼吸困难?所以像今天这样居然会忘记开灯的情况,在我身上实在是前所未有的。 “看你,想他想到连灯都忘记开。”月彩重回到我床边坐下,“好吧,我不跟他吃醋了。不说别的,他竟能治好你怕黑的毛病,我就输他一大截。” “彩。”我又想哭了。 月彩摸摸我头:“乖,不哭。看你,这两天掉的眼泪比两年的份量还多。”她又抽了面纸帮我擦泪。 “告诉我,这个太阳也是心理医生吗?居然比李医生还管用。” “好像不是。”我答。“不知他作什么的。” “太阳先生姓啥名啥?”“不知。”“多大年纪?”“不知。”“身高多少?体重多少?”“不知。”“有无妻小?”“不知。”“是中是番?” “不知。” 月彩忍无可忍,挥拳往我脑袋重重敲了一记:“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可以想他念他而哭成这样?” “知道这些和爱情有什么关系?”我捶她一拳。 “你爱一个人是爱他的灵魂还是文字资料!” “你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是爱情?” 竟然说我是小孩?“我满二十了!你横竖也不过大我四五岁!” “你是我带大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她拿枕头打来。 我打回去,她再打来,我又打回去,她大笑起来,我也笑起来。最后两个小孩一人抱着一只枕头,肩并着肩躺下。 “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因为怕黑,从我小学一年级起,月彩始终伴着我睡,直到两年前李医生说必须让我养成独立习惯之后,我们才分房睡。 “刚分开睡那两三个月,每晚在隔壁听见你的哭声,真想冲进来陪你,可是……”月彩侧过头,微笑道:“还好你熬过来了。” 算熬过来了吗?我真怀疑。恶梦还是不时侵扰我,如果不是你,太阳,我只怕永远得开着台灯睡觉。 “那个太阳,究竟怎么治好你的?” “嗯……他说故事给我听,每晚每晚,不停说故事……” “什么故事?说给我听听。”月彩问。 “说了好多好多,一时也记不清。” “挑个你印象最深刻的说吧。” 于是,太阳,我把海蓝的故事说给月彩听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医院里的每位医师护士,经过海蓝的病房时,总会进去为她打气。“他就快回来了。”他们不断安慰她,要她勇敢支持下去。 大家都知道,海蓝的未婚夫就快要修完学位回国了,大家也都知道,海蓝即使再勇敢,只怕也熬不到情人来看她的那天。 海蓝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她的未婚夫。她要他专心念书,不要为她中断学业。 “出国念书是他的梦想。”海蓝初到这家医院,为的是肚子里的宝宝。她眼眸灿亮如星,手轻抚孕育着新生命的平坦小肮,款款告诉医生:“我们已经说好,等他回国才举行婚礼。” 未婚夫是道地的穷秀才,海蓝却不是富家千金。大学毕业后,未婚夫当兵,海蓝努力的工作攒钱,好不容易才存够让他出国的费用。 “他才努力呢!天天挑灯夜战,总算申请到奖学金。”海蓝呵呵笑着,对佩服她的医生说:“我只不过需要忍耐几年,他可要努力一辈子——因为要养我和宝宝嘛!”她吐吐舌头,俏皮的声音里漫着是对未婚夫满满的爱恋。 海蓝没有多余的旅费去看未婚夫,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国探她。 海蓝只是一封接一封的信寄去给远方的他,千言万语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对他的思念。未婚夫则一封接一封回,千叮万嘱要海蓝保重身子,他会加紧用功好如期毕业,回国与她共赴未来。 “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宝贝孩子。”海蓝去信写道。 “第一重要的是我宝贝的妻,你不好好照顾‘她’,我回来会和你算帐。”未婚夫慎重回信道:“快快填张结婚证书来,我好签名寄回让你去登记。” “不急。我有你的疼爱,我有你的宝宝,我不怕当未婚妈妈。” 然而海蓝没有当成未婚妈妈。复检时,医生告诉她,孩子必须拿掉。滋生在海蓝胃部的癌细胞,让她毫无可能保住孩子,甚至连海蓝自己的生命恐怕也无保。 “你必须拿掉孩子。你必须住院接受治疗。你必须立刻通知你的未婚夫。”医生看着面色苍白的海蓝,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海蓝眼望着地,轻轻咬了咬唇,很快站稳了脚步。 她答应了医生的头两个“必须”,但婉拒了最后一项。 “我不要让他知道。” 海蓝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大半个胃,在化疗中一点一点失去了她面颊的丰美。写给未婚夫的信仍是一封接一封,千言万语还是宝宝和未来。 “今天宝宝踢我了耶。” “医生说可以扫瞄宝宝性别,可是我想等到生下来才知道性别,你一定会赞成吧?” “我今天想了几个名字,你给挑挑。” 所有人以为她疯了,一度想偷偷告诉她的未婚夫,请他快快设法回来。海蓝只怕再挨不久了……’我停住。 “然后呢?”月彩问我。“她死掉了吗?” 我用枕头角揿了下眼角。“你问的好无情。” “只是故事而已嘛!继续说啊。” “不要。”我翻身背对她:“明天再说,我累了。” “你很可恶,说到一半要吊人胃口啊!” 太阳,三个月前你的故事说到这里时,也很可恶地停顿了。 “然后呢?”我匆匆打字追问你。 “夜深了。明天再继续吧。” 亲爱的太阳:已经三天没有你的消息了。我query你,你的上站次数不曾增加,新邮件也没看过。你究竟怎么了?我开始担心。请你见信后快快写信来。为了等你,我每天一起床就开机,直到夜深方罢休。 昨夜也是如此。月彩不停摇晃我,追问我海蓝的生死结局。我睡意蒙胧没理她,一会儿她睡着了,我反而又清醒了,下床死守电脑萤幕,希望你会突然出现。 等待中,月彩先前的玩笑话闯进我的思绪,盘旋不休。她说我是个不懂爱情的孩子。我真是如此吗? 我不懂,究竟是什么力量让我如此思你念你,除了爱情? 太阳,太阳,嘴里轻轻唤你,心中深深自问,我爱你吗? 随便选择几个板跳着看,无处不见对爱情的迷惑。 “我恋爱了吗?”“这样算不算爱?”“什么叫爱?”“对爱情绝望”“爱上一个人”“我爱她”“我爱他”…… 迷惘从萤幕上的字里行间汇集到我的脑神经末稍,进而攻陷我整颗头颅。我开始头痛了(太阳,希望你能了解,即使等我想出结论的是我不爱你,但此刻为你头痛却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很痛。) 翻抽屉找头痛药的声音吵醒了月彩。“你是没睡还是醒了?”她揉着眼睛看闹钟问我。 “嗯。”我边吞药边含糊应了一声,想混过去。 “你在吃什么药?”她眼睛立刻发光。“李医生说这药得尽量少吃,你——”“头痛药啦!”我吼回去。“人家头痛而已!” 月彩噤声了,下床走到我身边,把我的头整个儿搂进她怀中。 “我好烦哪,彩,心慌得好厉害,就像……就像……” 我猛地抽噎起来,“……那时候我一直要拉妈妈出去,我好怕,哭不停,她还骂我,然后起火了,停电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月彩低声说着,把我拥得更紧些。 “什么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好臭的烟,我咳嗽,妈妈抱我跑,我们跑不出去……”我的喉咙被记忆捏住,我哭喊的声音被黑暗吞噬,我的视线被妈妈的怀抱蒙住,“好黑,彩……” 月彩手掌用力搓揉我背脊,我的呼吸还是畅顺不起来。她急急找出药片硬揉进我唇际。 亲爱的太阳,如果你知道,我在吃药的当儿脑袋里想的是你,你会有什么感受呢?我想到的是,如果你的id突然在此时跃进萤幕中,我肯定会立刻把药吐出来,肯定不会再呼吸困难。 你就是我的药。太阳。 “多告诉我一些那个太阳的事。”月彩把我塞回被窝里,自己坐在地上,头靠在床缘问我。 “有什么可说呢?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少贫嘴。瞧你听见太阳两个字精神就来了。”月彩嘻笑道:“那就继续说海蓝的故事给我听。” “我说到哪里了?” “海蓝没有把病情告诉未婚夫,骗他肚子里的宝宝很健康。” ‘不仅如此,海蓝还织毛线,织完宝宝的帽子又织宝宝的背心,她不准任何人通知她的未婚夫。 “他回来对我的病情有帮助吗?”海蓝的发丝不再柔亮,眼眸仍然如星,一闪一闪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她心中比海还深的爱情。“如果他牺牲学业能救我,那我当然会叫他立刻回来。”她笑着说。 原来她早就明白自己没有救了,她不想多一个人牺牲。尤其海蓝是这么这么地爱他,连他那没有她陪伴的未来,海蓝也一并爱了进去。用她的生命在爱。 算日子该是临盆的时候了,海蓝向一对夫妻“借”到了刚刚诞生的小女婴,央着护士帮她化妆打扮好以后,海蓝笑眯眯的怀抱穿上手织毛衣的小婴儿,留影在底片上,邮寄给“爸爸”。 “爸爸,你看我们的小丫头漂亮吧?她的眼睛跟你一模一样耶。” “今天我跟小丫头说,爸爸就快回来了,妈妈好想爸爸。” “我把你的照片贴在小丫头床头,她张眼就能看见你。” 海蓝每天写两封信。一封寄出,一封用回纹针夹了编着号码的小纸条,仔细藏在抽屉里。“万一来不及了,你们得照着号码寄,别混了顺序啊。”她交代好友。 海蓝备下的一大叠信件,只用了十四封。 她的未婚夫兴冲冲下了飞机,见不到前来迎接的妻与女,只有冰凉的骨灰盒,里面装的是海蓝对他热切的爱。’“我不喜欢悲剧。”月彩大叫。 太阳,我那时也是如此对你说:“我痛恨这个结局。”现实世界的悲剧够多了,我不要连听故事都掉眼泪。 “我也痛恨。”你传来这句话后,停顿很久,才又传来:“既然我们都不喜欢悲剧,那我说个喜剧吧。想听吗?远离夕阳?” 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对海蓝的故事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你唯一说过的悲剧故事。自从我说我讨厌悲剧之后,你说的故事都是喜剧收场。一个又一个的笑脸符号夹在你的故事之间,我回传的笑脸也越来越多,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你一千零一夜的陷阱中了。 “你是故意的!” “什么事故意?” 真是明知故问!我忍不住猜测,也许打从我们第一次聊天起,你便已经计画好这一切了。我猜对了吗?太阳? “为什么要叫‘远离夕阳’?”初次聊天时,你问我名称的由来。“我以为女生都喜欢黄昏的天色。” “因为我怕黑。夕阳之后就是黑夜,我讨厌,所以要离得越远越好。” “但离得再远,夜还是会到。除非你追着太阳飞。” “我会躲在家里把电灯开得亮亮的。” “要是停电呢?” “我有三盏备用照明灯,二十四小时standby。” 你停顿很久后,送来一串“ha”。 “有什么好笑的?怕黑很可耻吗?”我用力打字。 “不是,”你很快传来,“我觉得你很可爱。” “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真的很怕很怕黑。怕得要死。” 第二天,你又page我,这次,你的名称改了。 “太阳?”比我的名称还没创意。 “因为你不喜欢黑夜,所以我要当太阳。以后有太阳陪你,你就不用怕黑了。” 你真的从此没再换过名称,我讶异地发现。只要我上线,不论日或夜,总能见到你这为我而存在的太阳。你夜夜说故事给我听,让我即使夜深了也忘却黑暗正包围着我,让我在期待你接下来的故事之中含笑入睡。 亲爱的太阳,你说过你会陪我,会让我不再怕黑,而今你也成功治愈了我,为什么临到末了却狠心倒抽我一鞭,把我打回原型? 亲爱的太阳: 这几天生活的很没自我,没有思想,只是极浮面地活着,脸上显示着肤浅而毫不含蓄的喜怒哀乐,心中却没有一丝丝火光,彷佛自己是个不会燃烧的人。 没有烧起来的热情,只有透不过气的压力。有时竟想,平平静静地过去吧。再不要什么轰轰烈烈,什么火里水里了。奇怪这种念头竟没勾起丝毫不甘,只遗憾自己不再年轻了。 把这想法说给月彩听时,又被她打头。“笨蛋,才二十岁就说自己不年轻?我看你是吃得太饱了。” 我真笨吗?若是,也是从小被月彩打出来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给我睡一天觉,晚上回来你要笑给我看,听见没?”她好凶。 我用两手拉扯开嘴唇,笑给她看。她又击了我一拳才走,剩我一个人在家里,陪着那架没有你笑脸的该死的电脑,傻傻发呆。 才呆了几分钟就开始祈祷月彩会因为忘记拿东西而返回。她不让我跟去实在很失策,我一个人在家里反而容易钻牛角尖,也许她晚上回来会看见自杀死掉的我。 不过这话,我只是在心里稍微想想而已,不可能在她面前说出来。因为月彩对自杀两字的反应很激烈。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自杀,不是吃药就是割腕!” 她恨透了经常以自杀作结局的网路故事,“嫌世上病死饿死的人不够多是不是?” 月彩的父母,因为破产而双双用药结束生命。母亲的遗书表示原本想将小月彩一起带走,但终究不忍心,所以将她留在育幼院门前。 去年月彩拒绝前往我们一位育幼院朋友的葬礼。那是个和我们一起长大的男生,因为失恋而从顶楼跳下来。月彩不肯去:“我不要送那种笨蛋上路!” 她噙泪道。 今天是我们另一位朋友的葬礼,她去了,因为死者不是自杀死的。“云青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车轮拦腰碾过。”她白着脸说:“将近十年没听说他的消息了,怎么忽然传来竟是死讯?” 我原是要和她一起去的,但早上有轻微发烧,她就不肯让我跟。 “反正你不认识他,不用去了,乖乖睡觉。”坦白说,我对此人真的毫无印象。据月彩推算说,我进院没多久,他就被领养离开了,于是我乖乖听话,留在家里,留在一个人独处的孤单里,想你。 亲爱的太阳,我坐在电脑前想了很多,世界上有不把自己性命当性命的笨蛋,也有如云青这样,不惜拿自己一命他人换一命的傻子。你故事中的海蓝(如果真有此人),又是另一种白痴了。 我会是哪种人呢? 前几天才被爱情这两个字给扰得头疼,今天又陷入莫名其妙的低潮中。如果这辈子要继续这样平淡地活着,那还不如救人一命死了算啦,至少死后还留下一身好皮毛。 至于自杀,我倒是从没认真想过,顶多无聊时拿来说嘴而已。我可不想浪费我娘为了护我而牺牲的一条老命哪。虽然同样是育幼院的孩子,我的母亲拿她的性命来爱我,但月彩的父母却不愿为了她而忍耐地活下去。 我不知道哪个比较难,是活着,还是死掉? 月彩说的没错,我才二十岁,还年轻,什么都不明白。连对你的感觉都还摸不清,又怎能想通生与死的差异呢? 唉,都是被月彩打笨的,讨厌。 距离黄昏还有几小时,太阳,我一面祈祷你快快出现,一面祈祷月彩能快快回来。 亲爱的太阳: 下午写信的时候,我的烧只到三十八度二,喉咙有点轻微干痛而已,信写完月彩还没回来。我开着电视打发时间,一台台跳着看,也没看进什么,脑袋就昏昏地睡去了。 然后,我梦见你了:) 看不清你的脸,只听你问:“我们见面好吗?有样东西要送你。” 这其实是我们最后一次线上交谈时,你所说的话。 我们约好第二天傍晚见面,从此你就无消无息。太阳,梦里的你,也在问完这句话后,没等我回应,就转身走了。 我的眼里只见你的背影,西边山头的落日似的,镶着一圈圈金的红的紫的流云,亮得真美,美得让我忘了出声喊你,你忽隐忽现的身影渐行渐远,流云光彩也跟着消退,刹时,我的眼前只剩黑暗。 你将我梦中所有的光亮都带走了。 我张开眼睛时心还跳个不停,好像刚跑完百米一样,事实上,我也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房间开电脑上站,因为我想,刚刚的梦一定是你在呼唤我。 “感谢老天!”果然见到你的id了,我心头一阵温热,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快乐,人好像要飞起来似的,正要按键page你时,萤幕竟然刷地黑掉了。 “该死,这时候停电!” 太阳,你能想像我当时有多气?我得说,没当场昏倒真是奇迹。无论如何,你总是出现了。这么想我又快乐起来,你一定看见了我先前寄给你的信,也许等下我一上站就见到你的回信,甚至你也许会在线上等我。你会吗? 可恨的是电始终不来。还没见到你,天上的太阳已经要下山了。从我卧室的窗口向外望,对面建筑物还有光亮,后方天空透着橙红,就和刚才在梦中见你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也忘了停电,忘了天色正在渐渐黯淡,忘了黑夜即将来临,只是想着,如果没有被建筑物挡住,这幅落日的景象不知多美。 等到周遭的光线已经很稀薄了,我才醒觉过来,想到要开备用灯。我摇摇晃晃站起身,用不着量体温,光从头重脚轻的程度,就知道烧高起来了。 可是我知道,我是被胸口海似的喜悦给烧热的。 手指搁在备用灯的开关时,我犹豫了几下。“反正手指一碰就可以打开,不怕。”我小声对自己说,“不要怕。”唉,太阳,你真该听听我声音那时的抖劲,你肯定会发笑。 我把自己放在床上,把备用灯抱在怀里,手指紧密贴在开关上,等确定随时可以安全逃进光线里之后,才稍稍放松僵硬的肌肉。然后,我看着窗口那方灰,一点一点加深颜色,终而成为墨般的黑。 几度想按下开关,因为喉咙干紧的难受,让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吸到空气。我忍耐着,期待电快快来。“电一来,我就可以看见你了。”我为自己打气,心里想着,如果让你知道我终于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你一定也会为我高兴,是不是?亲爱的太阳。 如此身在黑暗中等待光明的心情,勾起我的回忆,我想起初到育幼院没几天,就因为不守规矩被保母关进了黑漆漆的厕所里。当时我也是在恐惧之中满怀期待,以为道了歉保母就会开门放我。 可是她不放。我终于吓得嚎哭惨叫,用力拍门拍到手痛,她仍不肯放,居然还走掉了。就在我哭到气都喘不过来,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间厕所里的时候,我听见有个男生声音在门外问我怎么了。 “放我出去!我以后会乖……”我声音都哭哑了。 “……林老师把门锁住了……”那男生说。 “你去跟她说,我会听她的话,我不会跟她顶嘴,我要出去!” “好,你不要哭,我去跟她说。”他的脚步声远去,我又在恐惧和期待中度秒如度年,直到脚步声又再响起。 “老师说要再罚你几个钟头,睡觉前才放你。” “我怕这里,我怕黑……我不要待在这里……”我哭到呛住,用力咳起来,咳得心肺都要呕出来了。 “喂,你别哭了,我陪你说话好了。”他轻轻拍门唤我:“喂,我说小红帽和大野狼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不要听小红帽,我听过了,我要出去……”我抽抽噎噎地,把身体缩在门边,怕得死去活来。 “嗯……我的小红帽和你听过的不一样哦。你知不知道小红帽在遇见大野狼之前还遇见谁了?” 我停了一下哭泣,“谁?” “三只小猪。你一定不知道小红帽和三只小猪说了什么吧?” “不知道。” “好,我说给你听……” 亲爱的太阳,那个男生在厕所门外说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故事里除了小红帽和三只小猪,还有罗宾汉和睡美人。可惜我不记得那个故事的结局了,因为我缩在厕所门边睡着了。 张开眼就见到一张鬼样的脸孔。“啊——”我发出凄厉的惨叫,双肩被鬼按住用力摇晃。 “你还好吗?被停电吓疯了吗?” “被你吓疯了啦!”我推开月彩,“人家睡得好好的,突然被鬼脸叫醒,换成是你看你会不会尖叫。” “听起来你还很正常。”月彩呼了一大口气,把手里的备用灯往桌上放,青青白白的光线漫了一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下次不要把灯靠在脸旁边啦,不信你对镜子试看看,很可怕的。”我打个哈欠。“电还没来吗?” “没。回家看见漆黑一片,还以为你出去了。等发现停电,又看你倒在床上,真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窒息死掉了。”月彩把我搂抱在怀中的那盏备用灯接过去检查,“没坏啊?怎么你不开灯?” “在练习。”我懒洋洋地趴回床上。“结果练到睡着了。” “练习什么?” “练习‘人在黑中不知黑’。” “你烧坏了吗?”月彩摸摸我额头,“哎呀,真的烧高了。” “可能吧,我好无力,刚刚已经吃过退烧药了。” 我一阵咳嗽,指指她脚边的几个行李箱问:“你带了什么大包小包的回来啊?” “云青的遗物。他的房东要我们把他的东西拿走,我和林老师去他家收拾到刚刚才收完,所以回来晚了。这些东西……现在也不知该交给谁了。”月彩盘膝在床边地上坐下,叹道:“今天还有我们帮他下葬,他年葬侬焉知是谁?” 我没好气地答她:“你死我葬你,我死你葬我。” 月彩白了我一眼,“我葬完你以后,谁来葬我?” “喔,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比你早死?” “你身体这么弱,除非我发生意外,否则我肯定比你长命。” “呸呸呸!”我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不要乱说。” “人的命,说去就去,谁料得准?”月彩边说边开启了一只小箱,拿出里面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折叠,整齐堆放在一旁。“小时候一起玩大的朋友,已经去了两个,下个会是谁?” “彩——”“没事啦。只是去葬礼感触多些。”月彩撇撇嘴角,摇头道:“记忆里好耀眼的一个人,突然就剩一堆灰,要我怎能轻易接受?” “你和他很熟吗?平常也没听你提起。” “他被领养以后还有联络,后来渐渐就断了。”月彩展开一件呢料长裤,“他似乎长得很高了,肩膀也很宽。” “你喜欢他?” “当然喜欢,谁不喜欢?”月彩整完一箱,又开另一箱,“每个人都和他要好,老师们也很疼他。他是孩子王,每天带着我们玩,天生就有让人心服的气质。” “我没有印象。” “废话,你那时候才多小?而且刚进院里,每天哭哭啼啼的,只会要爸爸要妈妈。”月彩取出箱子里的相簿,挨着我身边坐下,“来看他的照片。刚刚忙着整理,还没时间看。” 我轻轻念着第一页的四个毛笔字:“吾妻,吾爱。” “原来他结婚了!”月彩诧异道,翻到下一页。 我的眼睛被突来的光线刺痛,闭了起来。“电来了!我要先上线,等等再看!”我跳下床的时候,被月彩的身子绊了一脚,从床缘滚落地面,跑了两步又被散放在地面的行李箱绊了第二脚。 “太阳!我来了!”我对着电脑大叫,匆匆上站。 ‘你好,很抱歉,冒昧写信给你……’太阳?这是怎么回事?来自你id的新邮件,在述说着一件不可能的事,我一字一字读着,脑部血液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他说,他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喜剧了,认识了你后,他不停发掘记忆中美好的片段,编织成故事说给你听。 “你怕黑的毛病总要渐渐克服才好。”他很遗憾没能继续帮你。 关于他从车轮底下救出的那位失明女孩,他表示,如果他有女儿,也该是这个年纪了,他希望能帮她走出黑暗。我们院方日前已遵照他的遗言,将他的眼角膜移植给那位女孩,移植手术顺利,复明的可能性极大。 他最后惦记着的,是没能赴你的约。他交代务必要将项链交给你。那链坠是颗小夜光石。“虽然光线微弱,好歹是光。”他说。 他要我转达:你让他想起小时候遇见过的一位小女孩,他曾说了许多美丽的童话故事给她听,谢谢你陪他重温童年的回忆……’太阳!这是什么?你的另一个悲剧故事吗? 月彩来到我身后,越过我颤抖的肩头读着。 读毕,她将手里的相簿摊放在我被泪模糊的视线前。 一位笑盈盈的女人抱着婴儿,照片旁边清秀的字迹书着: 爸爸,你看,我们的丫头美不美? 你的妻海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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