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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
29


  不管祖望多么痛心,多么绝望,展家的践局,还是要他来面对。他悲哀的体会到,云飞已经投效了敌人,离他远去,不可信任。云翔是个暴躁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只有老将出马了。他压制了自己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去了一趟大风煤矿,见了郑老板。这是桐城数代以来,第一次,‘展城南’和‘郑城北’两大巨头,正式交谈。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名人”,到底谈了一些什么。但是,祖望在郑老板的办公厅里,足足逗留了四个小时。
  祖望回到家里,直接就去找云翔,把手中的一叠借据,摔在他面前。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败家精!这些借据,全是你亲笔画押!我刚刚去看了郑老板,人家把你的借据,全体拿来给我看,粮食店和绸缎庄,还不够还你的赌债!人家一副已经网开一面的样子……想我展祖望,和他是平分秋色的呀,现在竟落魄到这个地步!你不如拿一把刀,把爹给杀了算了!”
  云翔红着眼睛,自从天虹去世,夜枭队叛变,纪总管卷逃……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他陷进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他大叫着说:
  “那不是我输的!是我中了圈套!那个雨鹃,她对我用美人计,把我困在待月楼,然后,郑老板和他的徒子徒孙,就在那儿摇旗呐喊,让我中计!云飞在后面出点子!我所有的弱点,云飞全知道,他就这样出卖我,陷害我!都是云飞,都是云飞,不是我!都是云飞……”
  祖望沈痛已极的看着云翔,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不要再把责任推给云飞了!今天,郑老板给我看了一样东西,我才知道,云飞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什么东西?郑老板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给你看?”
  “一张状子!一张二十一家联名控告你杀人放火的状子!原来,你把溪口那些老百性这样赶走,你真是心狠手辣!现在,人家二十一户人家,要把你告到北京去,这张状子递出去,不但你死定了,我也会跟着你陪葬!二十一户人家里,萧家排笫一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飞一定要弄死我,他才满意!”
  “是云飞撤掉了这张状子!”祖望大声说:“人家郑老板已经清清楚楚告诉我了,不是云飞极力周旋,极力化解萧家姐妹的仇恨,你根本已经关进大牢里去了!”
  云翔暴跳起来,跳着脚大嚷:
  “你相信这些鬼话?你相信这张状子不会递出去?云飞那么阴险,萧家姐妹那么恶毒,郑老板更是一个老奸巨猾,你居然去相信他们?”
  “是!”祖望眼中有泪:“我相信他!他的气度让我相信他,他的诚恳让我相信他……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事实,让我相信他!我直是糊涂,才被你牵着鼻子走!”
  云翔又惊又气又绝望,他已经一无所有,只有祖望的信任和爱。现在,眼看这仅有的东西也在消失,也被云飞夺去,他就怒发如狂了,大喊着:
  “云飞在报仇,他利用郑老板来收服你!他一定还有目的,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只有你才会相信他们,他们是一群魔鬼,一心一意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说不定明天警察就会来抓我,他们已经关过我一次了,什么坏事做不出来?说不定他们还想要展家这栋房子,要把我弄得无家可归……”
  “他已经在重建寄傲山庄了,怎么会要这栋房子?”
  云翔大震,如遭雷殛,大吼:
  “他在重建寄傲山庄?那个地是我辛辛苦苦弄到手的,他有什么权利重建寄傲山庄?他有什么权利霸占我的土地?”
  “你别说梦话了!”祖望看到他这样狂吼狂叫,心都冷了:“那块地我早就给了云飞!那是云飞的地,严格说,是萧家的地!当初,如果你不去放火,不去抢人家的土地,说不定,今天展家的悲剧,都可以避免!可惜,我觉悟得太晚了!”
  云翔听到祖望口口声声,倒向云飞,不禁急怒攻心:
  “你又中计了!郑老板灌输你这些思想,你就相信了!哇……”他仰天大叫:“我和云飞誓不两立!誓不两立……”
  祖望看着他,觉得他简直像个疯子。耳边,就不由自主的,响起云飞的话:
  “老天要让一个人灭亡,必先让他疯狂!”
  祖望一甩头,长叹一声,出门去了。
  云翔瞪大了眼睛,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都陷进绝望的狂怒里。
  云翔几乎陷入疯狂,云飞却在全力重建“寄傲山庄”。
  云飞已经想清楚,他必须把展家的悲剧,彻底摆脱,才能解救自己。为了不让自己再去想展家,他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重建寄傲山庄的工作上。
  这天,重建的寄傲山庄,已经完成了八成,巍峨的耸立着。云飞带着阿超,和无数的男男女女,兴高采烈的工作着,大家唱着歌,热热闹闹。
  云飞和阿超,比任何人都忙碌,建筑图是云飞画的,各种问题都要管,前后奔跑。阿超监工,一下子爬到屋顶上,一下子爬到鹰架上,要确定各部份的建筑,都是坚固耐用的。雨凤、雨鹃照样在煮饭烧菜,唱着歌,小三小四小五在人群中穿梭。整个工作是充满欢乐的,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落,歌唱的声音,也是此起彼落,笑声更是此起彼落。
  黄队长带着他的警队,也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他们是奉厅长的命令,来“保护”和“支持”山庄的重建工作。可是,连日以来,山庄都建造得顺顺利利。他们没事可干,就在那儿喝着茶,聊着天,东张西望。
  冬天已经来临了,北风一阵阵的吹过,带着凉意。雨凤端了一碗热汤,走到云飞面前,体贴的说:
  “来!喝碗热汤吧!今天好像有点冷!”
  “是吗?我觉得热得很呢!大概心里暖和,人也跟着暖和起来!”云飞接过汤,一面喝着,一面得意的看着那快建好的山庄:“看样子,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可以搬进来住!你觉得,这比原来的寄傲山庄如何?”
  “比原来的大,比原来的精致!哇,我等不及要看它盖好的样子!等不及想搬进来!我真没有想到,我的梦,会一个一个的实现!”
  云飞看着山庄,回忆着,微笑起来:
  “我还记得,你在这儿,捅了我一刀!”
  雨凤脸一热,前尘往事,如在目前:
  “如果那天你没赶来,我已经死在这儿了!”
  云飞深情的看着她:
  “后来,我一直想,冥冥中,是你爹把我带来的!他知道他心爱的女儿,有生命危险,引我来这儿,替你挨一刀!”
  雨凤震撼着,回忆着:
  “我喜欢你这个说法!后来,雨鹃也说过,可能是爹的意思,要我“报仇”!现在回想,爹从来没有要我们报仇,他只要我们活得快乐!”她就抬头看天,小小声的问:“爹,是吗?”
  云飞最喜欢看她和“爹”商量谈话的样子,就也看天,搂住她说:
  “爹,你还满意我吗?”
  “我爹怎么说?”她笑着问。
  “他说:满意,满意,满意。”
  雨凤灿烂的一笑,那个笑容,那么温柔,那么美丽。他的眼光,就无法从她的脸庞上移开了,他感动的说:
  “以前,我总觉得,人活到老年,什么都衰退了,就很悲哀。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活得太老。可是,自从有了你,我就不怕老了。我要和你一起老,甚至,比你活得更老,好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看着寄仿山庄,神往的接口:
  “我可以想像一个画面,我们在寄傲山庄里。那是冬天,外面下大雪,我们七个人,都已经很老了,在大厅里围着火炉,一面烤火,一面把我们的故事,寄傲山庄的故事,讲给我们的孙子们听!唔,好美!”
  雨鹃奔过来,笑着问:
  “什么东西好美?”
  雨凤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看云飞,说:
  “当我们都老到需要拄拐杖的时候,雨鹃不知道脾气改好没有?如果还是脾气坏得不得了,说不定拿着拐杖,指着阿超说这说那,阿超一生气,结果,我们就都没有拐杖用了!”
  雨鹃听得一楞一愣的,问:
  “为什么没有拐杖用呢?”
  “都给阿超劈掉了!”
  云飞大笑。雨鹃一跺脚,鼓着腮帮子:
  “好嘛!我就知道,会给你们笑一辈子!”
  三个人嘻嘻哈哈,阿超远远的看,忍不住也跑过来了。
  “你们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一听!”
  云飞笑着说:
  “从过去,到未来,说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梦!”
  四个人正在谈着,忽然间,远方烟尘滚滚,一队人马正快速奔来。
  雨鹃一凛,把手遮在额上看:
  “有马队!怎么这个画面好熟悉!”
  云飞也看了看,不经意的说:
  “郑老板说,今天会派一队人来帮忙,大概郑老板的人到了!你们不要紧张,谁都知道,黄队长驻守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雨鹃就笑着提醒雨凤:
  “我们也赶快去工作吧!别人做事,我们聊天,太对不起大家了!”
  “是!”姐妹俩就快快乐乐的跑去工作了。
  马队越跑越近,阿超觉得有点不对,凝视着马队。云飞也觉得有点奇怪,也凝视着马队。
  阿超喃喃自话:
  “不可能吧!夜枭队已经解散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云飞说:“夜枭队虽然解散了,云翔要组织一个马队,还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最好去通知一下黄队长,让他们防范一下!”
  阿超立刻奔去找黄队长。
  云飞的推测完全正确。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陷进疯狂状态的云翔!
  云翔带着人马,怒气腾腾,全速冲来。远远的,他就看到那栋已经快要建好的寄傲山庄,巍峨的耸立在冬日的阳光里!比以前的山庄更加壮观,更加耀眼。他这一看,简直是气冲牛斗,怒不可遏。这样明目张胆的重建寄傲山庄,根本就是对他示威,对他炫耀,对他宣战!真是欺人太甚!他回头大喊:
  “点火!”
  十几支火把燃了起来。云翔高举着火把,大吼:
  “冲啊!去烧掉它!烧得它片瓦不存!冲啊……”
  于是,云翔就带着马队,快马冲来。他来得好快,转眼间就冲进了工地,他掠过云飞身边,如同魔鬼附身般狂叫:
  “烧啊!冲啊!谁都不许重建奇傲山庄!烧啊!冲啊!冲垮它!烧掉它……”
  马队冲进工地,十几枝火把,丢向正在营造的屋子。
  一堆建材着火了,火舌四窜。
  工地顿时间,陷入一片混乱,骡子、马、牛、孩子、妇人……四散奔窜。
  小五大惊,往日的恶梦全回来了,在人群中奔逃尖叫:
  “魔鬼又来了,魔鬼又来放火了!大姐!二姐……阿超大哥……救命啊!”
  孩子们受到感染,纷纷尖叫,四散奔逃。
  雨鹃、雨凤奔进人群,雨鹃救小五,雨凤抱住另一个孩子跑开。妇人们跑过来,抱着自己的孩子奔逃。混乱中,阿超一声大叫:
  “大家不要乱!女人救孩子,男人救火!”
  大家立刻行动,救孩子的救孩子,救火的救火。
  黄队长精神大震,总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他举起长枪,对着天空,连呜三枪。大吼:
  “警察厅有人驻守,谁这么大胆子,来这儿捣乱放火,全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枪声使马队上的人全体吓住了,大家勒马观望。
  云飞急忙把握机会,登高一呼:
  “各位赶快停下来!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看到熟面孔,大叫:“老赵!
  阿旺!你们看看清楚……一个夜枭队都改邪归正了,你们还要糊涂吗?”
  马队上的人面面相觑,看到黄队长,又看到云飞,觉得情况不对,老赵就翻身下马,对云飞拜倒:
  “大少爷!对不起,我们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随从,跟着倒戈,纷纷跳下马,对云飞拜倒。喊着:
  “咱们不知道是大少爷在盖房子,真的不知道!”
  云飞就对随从们大喊:
  “还不快去救火!”
  随从立刻响应,有的去救火,有的去拉回四散的牲口。阿超带头,把刚刚引燃的火头,一一扑灭。
  云翔骑着马,还在疯狂奔驰,疯狂践踏。他回头,看见家丁们竟然全部臣服于云飞,放火的变成了救火,更是怒发如狂,完全丧失了理智。一面策马狂奔,对着云飞直冲而来,一面大喊:
  “展云飞,我和你誓不两立!我和你誓不两立……”
  阿超一见情况不对,丢下手中的水桶,对云飞狂奔过来。
  雨凤抬头,看见云翔像个凶柙恶煞,挥舞着马鞭,冲向云飞,不禁魂飞魄散,尖叫着,也跌跌冲冲的奔过来。
  雨鹃、小四、小三、小五全部奔来。
  眼见马蹄就要尝到云飞头上,危急中,黄队长举枪瞄准,枪口轰然发射。
  云翔绝对没有想到,有人会对他放枪,根本没有防备,正在横冲直撞之际,只觉得腿部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已经中弹,从马背上直直的跌落下来,正好跌落在云飞脚下。云飞看着他,大惊失色。
  黄队长一不作二不休,举起枪来,瞄准云翔头部。大吼着说:
  “慕白兄,我今天为桐城除害!让桐城永绝后患!”
  枪口再度轰然一响。
  云飞魂飞魄散,大吼:
  “不可以……”
  他一面喊着,一面纵身一跃,飞身去撞开云翔。
  云翔被云飞的身子,撞得滚了开去。但是,子弹没有停止,竟然直接射进云飞的前胸。
  阿超狂叫:
  “慕白……”
  雨凤狂叫:
  “不要……慕白……不要……”
  黄队长抛下了枪,脸色惨白,骇然大叫:
  “你为什么要过来,我杀了他一劳永逸,你们谁都不用负责任呀!”
  云飞中了枪,支持不住。他愕然的跪倒,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他挣扎了两下,就倒在地上。阿超扑奔过来,抱住他的头。
  “慕白!你怎样?你怎样……”
  雨凤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扑跪在地。她盯着他,泪落如雨。哭着喊:
  “慕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云飞用手压着伤口,血流如注,他看着雨凤,歉疚的说:
  “雨凤,对不起……事到临头,我展家的血液又冒出来了……我不能让他死,他……“毕竟”是我兄弟!”
  他说完,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雨凤仰天,哀声狂叫:
  “慕白……慕白……慕白……”
  雨凤的喊声,那么凄厉高亢,声音穿云透天而去,似乎直达天庭。
  云翔滚在一边,整个人都傻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他的思想意识,全部停顿了。
  云飞和云翔,都被送进了“圣心医院”。
  由于路上有二十里,到达医院的时候,云翔的情况还好,只有腿上受伤,神志非常清醒。
  但是,他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所有的人,也没有一个跟他说话。云飞的情况却非常不好,始终没有醒来过,一路流着血,到达医院,已经奄奄一息。医生护士,不敢再耽误,医院里只有一间手术室,兄弟两个,就一齐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房门一阖,雨凤就情不自禁,整个人扑在手术室的房门上。凄然的喊着:
  “慕白!请你为我活下去!请你为我活下去……因为,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请你可怜可怜我,为我好起来……”
  她哭倒在手术室门上。雨鹃带着弟妹们,上前搀扶她。雨鹃落泪说:
  “让我们祷告,这是教会医院,信仰外国的神。不管是中国的神,还是外国的神,我们全体祷告,求他们保佑慕白!我不相信所有的神,都听不见我们!”
  小五就跑到窗前,对着窗子跪下,双手合十,对窗外喊着:
  “天上的神仙,请你保佑我们的慕白大哥!”
  小三、小四也加入,奔过去跪下。诚心诚意的喊着:
  “所有的神仙,请你们保佑我们的慕白大哥!”
  雨凤仍然扑在手术室的门上,所有的神志,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意识……全部跟着云飞,飞进了手术室。
  在医院外面,那些建造寄傲山庄的朋友们,全体聚集在门外,不肯散去。黄队长带着若干警察,也在门外焦急的等候。
  大家推派了虎头街的老住户贺伯庭为代表,去手术室门口等候。因为医院里没有办法容纳那么多的人。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了,贺伯庭才从医院出来,大家立即七嘴八舌,着急的询问:
  “苏先生的情况怎样?手术动完没有?救活了吗?”
  贺伯庭站在台阶上,对大家沈垂的说:
  “苏先生的情况非常危险,大夫说,伤到内脏,活命的希望不大!可能还要两小时,手术才能动完,天快黑了,各位请先回家吧!”
  “我们不回去,我们要在这儿守着!”
  “我们要在这里,给苏慕白打气!”
  “我们要一直等到他脱离危险,才会散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喊着,没有人肯走。
  黄队长难过的说:
  “我也在这儿守着,我会维持秩序,我们给慕白兄祈福吧!”
  “苏慕白!加油!”有人高亢的大喊。
  群众立刻齐声响应,吼声震天:
  “苏慕白!加油!”
  一位修女看得好感动,从医院走出来,对大家说:
  “上帝听得到你们的声音,请大家为他祷告吧!”
  于是,群众都双手合十,各求各的神灵。
  按着,梦娴和齐妈匆匆的赶来了。雨凤看到了梦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扑进她的怀里痛哭。梦娴颤巍巍的扶着她,却显得比她勇敢,她拭着泪,也为雨凤拭着泪,坚定的说:
  “孩子,不要急,老天会照顾他的!大夫会救他的!一定会治好的,要不然就太没有天理了!上苍不会这样对我们,一定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残酷!一定不会!”
  雨凤只是啜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祖望和品慧也气极败坏的赶来了,看到梦娴和萧家姐弟,祖望心情复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而焦急的站在那儿,想问两个儿子的情况,但是,面对的是一群不知是“亲”还是“非亲”的人,看到的是一张张悲苦愤怒的脸庞,他就整个人都退缩了。品慧见祖望这样,也不敢说话了。还是齐妈,顾及主仆之情,过去低声说:
  “二少爷只是皮肉伤,不严重。大少爷情况很危险,大夫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祖望脚一软,跌坐在椅子里,泪,就潸潸而下了。
  终于,手术室房门一开,护士推着云翔的病床出来。
  病房外的人全体惊动,大家围上前去,一看是云翔,所有的人像看到鬼魅,大家全部后退,只有祖望和品慧迎上前去。品慧立刻握住云翔的手,落泪喊:
  “云翔!”
  云翔看着父母,恍如隔世。喉头硬着,无法说话。
  护士对祖望和品慧说:
  “这一位只是腿部受伤,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什么严重!现在要推去病房!详细情形大夫会跟你们说!”
  祖望急急的问:
  “还有一个呢?”
  “那一位伤得很严重,大夫还在尽力抢救,恐怕有危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雨凤脚下一个颠踬,站立不稳。雨鹃急忙扶住她。
  云翔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扫过手术室外面的人群,只见梦娴苍白如死,眼泪簌簌掉落,齐妈坐在她身边,不停的帮她拭泪。小三小四小五挤在一起,个个哭得眼睛红肿。小三不住用手抱着小五,自己哭,又去给小五擦眼泪。阿超挺立在那儿,一脸悲愤的瞪着他,那样恨之入骨的眼神,逼得他不得不转开视线。
  医院外,传来群众的吼声:
  “苏慕白,请为大家加油!我们在这儿支持你!”
  云翔震动极了。心里像滚锅油煎一样,许多说不出来的感觉,在那儿挤着、炸着、煎着、熬着、沸腾着。他无法分析自己,也无力分析自己,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悔是恨,是悲是苦?只知道,那种“煎熬”,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痛!他的暴戾之气,到这时,已经全消。眼神里,带着悲苦。他看向众人,只见所有的人,都用恨极的眼光,瞪着他。他迎视着这些眼光,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会在乎这些眼光。觉得这每一道眼光,都锐利如刀,正对他一刀刀刺下。每一刀都直刺到内心深处。
  祖望感到大家的敌意,和那种对峙的尴尬,对品慧说:
  “你陪他去病房,我要在这儿等云飞!”
  品慧点头,不敢看大家,扶着病床,匆匆而去。
  雨凤见云翔离去了,就悲愤的冲向窗前,凝视窗外的穹苍,雨鹃跟过去,用手搂着她的肩。无法安慰,泪盈于眶。
  阿超走来,嘴里念念有词:
  “一次挡不了刀,一次挡不了枪,阿超!你这个笨蛋!有什么脸站在这儿,有什么脸面对雨凤雨鹃?”
  雨凤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的对雨鹃说:
  “你不知道,当马队来的时候,他正在跟我说,他要活得比我老,照顾我一生一世……他不能这样对我,如果他死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我会……恨他一辈子!”她吸了口气,看着雨鹃,困惑已极的说:“我就是想不明白呀,他怎么可以拿身子去挡子弹呢?他不要我了吗?
  所有的誓言和承诺,所有的天长地久,在那一刹那,他都忘了吗?”
  人人听得鼻酸,梦娴更是泪不可止。
  祖望最是震动,忍不住,也老泪纵横了。他看着梦娴,千言万语,化为一句:
  “梦娴,对不起!我……我好糊涂,我错怪云飞了!”
  梦娴泪水更加涌出,抬头看雨凤:
  “不要对我说,去对雨凤说吧!”
  祖望抬头,泪眼看雨凤。要他向雨凤道歉,碍难出口。
  雨凤听而不闻,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落日已经西沈,归鸟成群掠过。
  天黑了。终于,手术室的门,豁然而开。
  全体的人一震,大家急忙起立,迎上前去。
  云飞躺在病床上面,脸色比被单还白,眼睛紧紧的闭着,眼眶凹陷。仅仅半日之间,他就消瘦了。整个人像脱水一样,好像只剩下一具骨骼。好几个护士和大夫,小心翼翼的推着病床,推出门来。
  雨凤踉跄的扑过去,护士急忙阻止。
  “不要碰到病床!病人刚动过大手术,绝对不能碰!”
  雨凤止步,眼光痴痴的看着云飞。
  几个医生,都筋疲力尽。梦娴急问:
  “大夫,他会好起来,是不是?”
  “他已经度过危险了?他会活下去,对不对?”祖望哑声的跟着问。
  大夫沈重的说: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现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能够挨过十二小时,人能够清醒过来,就有希望活下去!我们现在,要把他送进特别病房,免得细菌感染。你们家属,只能有一个陪着他,是谁要陪?”
  雨凤一步上前。大家就哀伤的退后。
  护士推动病床,每双眼睛,都盯着云飞。
  梦娴上前去,紧紧的抱了雨凤一下。说:
  “他对你有誓言,有承诺,有责任……他从小就是一个守信用,重义气的孩子,他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的!请你,帮我们大家唤回他!”
  雨凤拚命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云飞。看到他一息尚存,她的勇气又回来了。云飞,你还有我,你在人世的责任未了!你得为我而活!她扶着病床,向前坚定的走去。步子不再蹒跚了。
  大家全神贯注的目送着。每个人的心,都跟着两人而去。
  这天晚上,因为云飞没有脱离险境,医院内外守候的朋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去。在医院里的人,还有凳子坐,医院外的人,就只有席地而坐。
  医院里的两位修女,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情形,一个病人,竟然有这么多的朋友为他等待!
  她们感动极了,拿了好多的蜡烛出来,发给大家,说:
  “点上蜡烛,给他祈福吧!”
  虽然点蜡烛祈福,是西方的方式,但是,大家已经顾不得东方西方,中国神还是外国神。
  大家点燃了蜡烛,手持烛火,虔诚祝祷。
  郑老板和金银花匆匆赶到。看到这种情形,不禁一楞。黄队长见到郑老板,又是惭愧,又是抱歉,急急的迎上前去。
  “怎样了?救得活吗?”郑老板着急的问。
  黄队长难过的说:
  “对不起,祸是我闯的!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就有十八个脑袋,也没有一个脑袋会料到,慕白居然会扑过去救那只夜枭!”
  郑老板深深点头,伸手按住黄队长的肩:
  “不怪你,他们是兄弟!”
  “到底手术动完没有?”金银花问。
  “手术已经完了,可是,人还在昏迷状态!大夫说,非常非常危险!”
  这时,群众中,有一个人开始唱歌,唱着萧家姐妹常唱的“人间有天堂”。
  这歌声,立刻引起大家的响应。大家就手持烛火,像唱圣诗一般的唱起歌来:
  “在那高高的天上,阳光射出万道光芒,当太阳缓缓西下,黑暗便笼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长,因为月儿会悄悄东上,把光明洒下穹苍。即使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朋友啊,你们不要悲伤,因为细雨会点点飘下,滋润着万物生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心里充满希望,人间处处,会有天堂……”
  郑老板心里涌上一股热浪,有说不出的震动和感动。对金银花说:
  “金银花,你去买一些包子馒头,来发给大家吃……这样吧,乾脆让待月楼加班,煮一些热汤熟饭,送来给大家吃!”
  金银花立刻应着:
  “好!我马上去办!”
  一整夜,雨凤守着云飞。
  天色渐渐亮了,云飞仍然昏迷。
  大夫不停的过来诊视着他,脸色沈重,似乎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麻醉药的效力应该过去了,他应该要醒了!”大夫担忧的说。
  雨凤看着大夫的神色,鼓起勇气问: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从此不醒了?”
  大夫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办法欺骗雨凤,他诚实的说:
  “这种情况,确实不乐观,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你试试看,跟他说说话!不要摇动他,但是,跟他说话,他说不定听得见!到了这种时候,精神的力量和奇迹,都是我们需要的!”
  雨凤明白了。
  她在云飞床前的椅子里坐下,用热切的眸于,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她把他的手紧紧一握,开始跟他说话。她有力的说:
  “云飞,你听我说!我要说的话很简短,而且不说第二遍!你一定要好好的听!而且非听不可!”
  云飞的眉梢,似乎轻轻一动。
  “从我们相遇到现在,你跟我说了无数的甜言蜜语,也向我发了许许多多的山盟海誓!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这才克服了各种困难,克服了我心里的障碍,和你成为夫妻!现在,寄傲山庄已经快要建好了,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我绝对,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做一个逃兵!
  你一定要醒过来面对我!要不然,你就毁掉了我对整个人生的希望!你那本《生命之歌》也完全成为虚话!你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
  云飞躺着,毫无反应。她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你已经决定不再醒来,我心里也没有恐惧,因为,我早已决定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现在,有阿超帮着雨鹃照顾弟弟妹妹,还有郑老板帮忙,我比以前放心多了!所以,如果你决定离去,我会天上地下的追着你,向你问个清楚,你千方百计把我骗到手,就为了这短短的两个月吗?世界上,有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云飞的眉梢,似乎又轻轻一动。
  “你说过,你要活得比我老,你要照顾我一生一世!你说过,你会用你的一生,来报答我的深情!你还说过,我会一辈子是你的新娘,当我们老的时候,当我们鸡皮鹤发的时候,当我们子孙满堂的时候,我还是你的新娘!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难道,你的“一生”只是这么短暂。只是一个“骗局”吗?”她低头,把嘴唇贴在他的耳边,低而坚决的说:“慕白,当我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你对我说过几句话,我现在要说给你听!”
  云飞的眉头,明显的皱了皱。她就稳定而热烈的低喊:
  “我不允许你消沈,不允许你退缩,不允许你被打倒,更不允许你从我生命里隐退,我会守着你,看着你,逼着你好好的活下去!”
  这次,云飞眉头再一皱,皱得好清楚。
  窗外,群众的呼叫和歌声传来。
  雨凤两眼发光的盯着他:
  “你听到了吗?大家都在为你的生命祈祷,大家都在为你守候,为你加油!你听!这种呼唤,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好多好多人的!你“一定”要活过来!你这么热情,你爱每一个人,甚至展夜枭!这样的你,不能让大家失望,不能让大家伤心,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云飞像是沈没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海里,一直不能自主的往下沈,往下沈,往下沈……可是,就在这一次次的沈没中,他却一直听到一个最亲切,最热情的声音,在喊着他,唤着他,缠着他……这个声音,遂渐变成一股好大的力量,像一条钢缆,绕住了他,把他拚命的拖出水面,他挣扎着,心里模糊的喊着;不能沈没!不能沈没!终于,他奋力一跃,跃出水面,张着嘴,他大大的呼吸,他脱困了!他不再沈没了,他可以呼吸了……他的身子动了动,努力的睁开了眼睛。
  “雨凤……雨凤?”他喃喃的喊。
  雨凤惊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仆下去,迫切的问:
  “云飞?你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听到了我,看到了我吗?”
  他努力集中视线,雨凤的影子,像水雾中的倒影,由模糊而转为清晰。雨凤……那条钢缆,那条把他拖出水面的钢缆!他的眼睛潮湿,里面,凝聚着他对生命的热爱和力量,他轻声说:
  “我一直看到你,一直听到了你……”
  雨凤呼吸急促,又悲又喜,简直不能相信,热切的喊:
  “云飞!你真的醒了吗?你认得我吗?”
  他盯着她,努力的看她,衰弱的笑了: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雨凤的泪,顿时唏哩哗啦的流下,嘴边带着笑,大喊:
  “大夫!大夫!他醒了!他醒了!”
  大夫和护士们奔来。急急忙忙诊视他,察看瞳孔,又听心跳。大夫要确定云飞的清醒度,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最头痛的问题!好复杂!”云飞衰弱的说。
  大夫困惑极了,以为云飞神志不清,仔细看他。
  “我……好像有两世,一世名叫展云飞,一世名叫苏慕白……”他解释着。
  雨凤按捺不住,在旁边又哭又笑的喊:
  “大夫!你不用再怀疑了,他活过来了!他的前世,这世,来世……都活过来了!管他叫什么名字,只要他活着,每个名字都好!”
  窗外,传来群众的歌声,加油的吼声。
  雨凤奔向窗口,仆身到窗外,拿出手帕,对窗外挥舞。大叫:
  “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医院外,群众欢腾。大家掏出手帕,也对雨凤挥舞,吼声震天:
  “苏慕白,欢迎回到人间!”
  云飞听着,啊!这个世界实在美丽!
  雨凤对窗外的人,报完佳音,就想起在病房外守候的梦娴和家人了,她转身奔出病房,对大家跑过去,又哭又笑的喊着:
  “他醒了!大夫说他会好!他度过了危险期,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阿超一击掌,跳起身子,忘形的大叫:
  “我就知道他会好!他从来不认输,永远不放弃!这样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金银花眉开眼笑,连忙上前去。跟雨凤道贺:
  “恭喜恭喜!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咱们家刚刚嫁出的女儿,怎么可能没有长命百岁的婚姻呢?”
  雨鹃一脸的泪,抱着小三小四小五跳:
  “他活了!他活了!神仙听到我们了!”
  齐妈扶着梦娴,跑过去抓着雨凤的手。
  “两凤啊!你不负众望!你把他唤回来了!”梦娴说。
  雨凤含着泪,笑着摇头:
  “是大家把他唤回来了!这么美丽的人生,他怎么舍得死?”
  祖望含泪站着,心里充满了感恩。他热烈的看着雨凤,好想对她说话,好想跟她说一声谢谢,却生怕会被排斥,就傻傻的站着。
  郑老板大步走向他,伸手压在他的肩上。哈哈笑着:
  “展先生,你知道吗?我实在有点嫉妒你!虽然你失去了一些金钱,但是,你得回了一个好儿子!我这一生,如果说曾经佩服过什么人,那个人就是云飞了!假若我能够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什么钱庄煤矿,我都不要了!”
  祖望迎视着郑老板,这几何话,像醍醐灌顶,把他整个唤醒了。
  郑老板说完,就回头看看金银花:
  “慕白活了,我们也不用再在医院守候了,干活去吧!”
  说着,就把手臂伸给金银花,不知怎的,突然珍惜起她这一份感情来了。人生聚散不定,生死无常,该把握手里的幸福。金银花在他眼中,看到了许多没说出口的话,心里充满了惊喜。她就昂头挺胸,满眼光彩的挽住郑老板,走出医院。推开大门,医院外亮得耀眼的阳光,就迎面走了过来。她抬眼看天,嫣然一笑,扭着腰肢,清脆的说:
  “哟!这白花花的太阳,闪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真是一个好晴天呢!冬天的太阳,是老天爷给的恩赐,不晒可白不晒!我得晒晒太阳去!”
  “我跟你一起,晒晒太阳去!反正……不晒白不晒!”郑老板笑着接口,揽紧了她。
  云飞活过来了,整个萧家就也活过来了。大家把云飞那间病房,变成了俱乐部一样,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搬来了。每天,房间里充满了歌声、笑声、喊声、谈话声……热闹得不得了。
  相反的,在云翔的病房里,却是死一样的沈寂。云翔自从进了医院,就变了一个人,他几手不说话,从早到晚,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尽管品慧拚命跟他说这个,说那个。祖望也小心的不去责备他,刺激他。他就是默默无语。
  这天,云飞神清气爽的坐在床上。雨凤、雨鹃、梦娴、齐妈、小三、小四、小五全部围绕在病床前面,有的削水果,有的倒茶,有的拿饼乾,有的端着汤……都要喂给云飞吃。小五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嚷着:
  “我刚刚削好的,我一个人削的,都没有人帮忙耶!你快吃!”
  小三拿着梨,也嚷着:
  “不不不!先吃我削的梨!”
  “还是先把这猪肝汤喝了,这个补血!”梦娴说。
  “我觉得还是先喝那个人参鸡汤比较好,中西合璧的治,恢复得才快!”齐妈说。
  “要不然,就先吃这红枣桂圆粥!”雨凤说。
  云飞忍不住大喊:
  “你们饶了我吧!再这样吃下去,等我出院的时候,一定会变成一个大胖子!雨凤,你不在乎我“脑满肠肥”吗?”
  雨凤笑得好灿烂:
  “只要你再不开这种“血溅寄傲山庄”的玩笑,我随你脑怎么满,肠怎么肥,我都不在乎了!”
  阿超纳闷的说:
  “这也是奇怪,一次会挨刀子,一次会挨枪子,这“寄仿山庄”是不是有点不吉利?应该看看风水!”
  雨鹃推了他一把:
  “你算了吧!什么寄傲山庄不吉利,就是你太不伶俐,才是真的!”
  阿超立刻引咎自责起来:
  “就是嘛,我已经把自己骂了几千几万遍了!”
  小四不服气了,代阿超辩护:
  “这可不能怪阿超,隔了那么远,飞过去也来不及呀!”
  齐妈笑着,对雨鹃说:
  “你可别随便骂阿超,小四是最忠实的“阿超拥护者”,你骂他会引起家庭战争的!”
  阿超心情太好了,有点得意忘形,又接口了:
  “就是嘛!其实我娶雨鹃,都是看在小三小四小五份上,他们对我太好了,舍不得他们,这才……”
  雨鹃重重的咳了一声嗽:
  “嗯哼!别说得太高兴哟!”
  小三急忙敲了敲阿超的手,提醒说:
  “当心她又弄一百零八颗扣子来整你!”
  “一百零八颗扣子也就算了,还要什么诗意、情调、浪漫、好听……那些,才麻烦呢!”
  小四大声说。
  雨鹃慌忙赔笑的嚷嚷:
  “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就在这一片笑声中,门口,有人敲了敲房门。
  大家回头去看。一看,就全体呆住了。原来,门外赫然站着云翔!他撑着拐杖,祖望和品慧一边一个扶着,颤巍巍的站在那儿。
  房里,所有的笑声和谈话声都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外。
  双方对峙着,有片刻时间,大家一点声音都没有。
  祖望终于打破沈寂,软弱的笑着:
  “云飞,云翔说,想来看看你!”
  阿超一个箭步,往门口一冲,拦门而立。板着脸,激动的说:
  “你不用看了,被你看两眼,都会倒楣的!你让大家多活几年吧!”
  小四跟着冲到门口去,瞪着云翔,大声的说:
  “你不要再欺负我的姐姐妹妹,也不要再去烧寄傲山庄!我跟你定一个十年的约会,你有种就等我长大,我和你单挑!”
  品慧看到一阵子敌意,对云翔低声说:
  “算了,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
  云翔挺了挺背脊,不肯回头。祖望就对云飞低声说:
  “云飞,他是好意,他……想来跟你道歉!”
  雨鹃瞪着云翔,目眦尽裂,恨恨的说:
  “算了吧!免了吧!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们用不着他道歉,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他进了这屋子,搞不好又弄得血流成河,够了!”
  云飞不由自主,抬眼去凝视云翔。兄弟两个,眼光一接触,云翔眼中,立刻充泪了。云飞心里怦然一跳,他终于看到了“云翔”,那个比他小了四岁,在童稚时期,曾经牵着他的衣袖,寸步不离,喊着“哥哥”的那个小男孩!他深深的注视云翔,云翔也深深的注视他。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兄弟两个的眼光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
  云飞感到热血往心中一冲,有无比的震动。他说:
  “阿超,你让开!让他进来!”
  阿超不得已,让了让。
  云翔拄杖,往房间里跛行了几步。阿超紧张兮兮的喊:
  “可以了!就在这儿,有话就说吧!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要不然,又会掐他一把,撞他一下,简直防不胜防!”
  云翔不再往前,停在房间正中,离床还有一段距离。看着云飞。
  云飞就温和的说:
  “有什么话?你说吧!”
  云翔突然丢下拐杖,噗通一声,对云飞跪了下去。
  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品慧弯腰,想去扶他,他立即推开了她。他的眼光一直凝视着云飞,哑声的,清楚的开口了:
  “云飞,我这一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天敌”,跟你作战,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二十六年!:现在回想,像是害了一场大病,病中的种种疯狂行为,种种胡思乱想,简直不可思议!如今大梦初醒,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你了解我的震撼!在你为我挡子弹的那一刹那,我想,你根本没有经过思想,那是你的“本能”,这个“本能”,把我彻底唤醒了!现在,我不想对你说“谢谢”,那两个字太渺小了,不足以代表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只想告诉你,你的血没有白流!因为,“展夜枭”从此不存在了!”
  云翔说完,就对云飞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云飞那么震动,那么感动,心里竟然涌起一种狂喜的情绪。他热切的凝视着云翔,眼里充满了怜惜之情,那是所有哥哥对弟弟的眼光。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翔磕完头,艰难的起立。品慧流着泪,慌忙扶着他。
  他转身,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在品慧的搀扶下,拄杖而去。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大家都震动着,安静着,不敢相信的怔着。
  半晌,祖望才走到云飞床前,看看梦娴,又看看云飞。迟疑的,没把握的说:
  “云飞,你出院以后,愿不愿意回家?”他又看梦娴:“还有你?”
  梦娴和云飞对看,双双无话。祖望好失望,好难过,低低一叹:
  “我知道,不能勉强。”就对梦娴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好儿子!”
  好不容易,母子二人,才得到祖望的肯定,两人都有无比的震撼和辛酸。梦娴就低低的说:
  “过去的不快,都过去了,我相倍云飞和我一样,什么都不再介意了。只是,好想跟他们……”她搂住小三小五:“在一起,请你谅解我!”
  云飞也充满感情的接口:
  “爹,回不回去,只是一个形式,重要的,是我们不再敌对了!现在,我有一个好大的家,家里有九个人!我好想住在寄傲山庄,那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梦,希望你能体会我的心情!”
  祖望点点头,看到萧家五个孩子的姐弟情深,他终于对云飞有些了解了,却藏不住自己的落寞。他看了雨凤一眼,许多话哽在喉咙口,还是说不出口,转身默默的走了。
  萧家五姐弟,静悄悄的站着,彼此看着彼此。大家同时体会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他们和展夜枭的深仇大恨,在此时此刻,终于烟消云散了。
  故事写到这儿,应该结束了。可是,展家和寄傲山庄,还有一些事情,是值得一提的。为了让读者有更清楚的了解,我依先后秩序,记载如下:
  三个月后,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这天,展家大门口,来了一个老和尚。他一面敲打木鱼,一面念着经。
  云翔听到木鱼声,就微跛着腿,从里面跑出来。看到老和尚,觉得似曾相识,再一听,和尚正喃喃的念着: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
  云翔心里,怦然狂跳,整个人像被电流通过,从发尖到脚趾,都闪过了颤栗。他悚然而惊,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和尚看。和尚就对他从容的说:
  “我来接你了,去吧!”
  云翔如醍瑚灌顶,顿时间,大彻大悟。他脸色一正,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
  “是!请让我去拜别父母!”
  他转身,一口气跑到祖望和品慧面前,一跪落地,对父母恭恭敬仿的磕了三个头。说:
  “爹!娘!我一身罪孽,几世都还不清,如今孽障已满,尘缘已尽。我去了!请原谅我如此不孝!”
  说完,他站起身来,往外就走。祖望大震,品慧惊疑不定,喊着:
  “云翔,你这是做什么?不可以呀!你要去那里?”
  云翔什么都不回答,迳自走出房间。祖望和品慧觉得不对,追了出来。追到大门口,只见云翔对那个和尚,乾脆而坚定的说:
  “俗事已了,走吧!”
  品慧冲上前去,拉住他,惊叫出声:
  “你不能走,你还有老父老母,你走了我们靠谁去?”
  和尚敲着木鱼,喃喃的念:
  “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
  祖望睁大眼睛,看着和尚。心里一片清明,他醒悟了。伸手拉住了品慧,他含泪说:
  “孽障已满,尘缘已尽,让他去吧!”
  云翔就跟着和尚,头也不回的去了。
  从此,没有人再见到过他。
  那个春天,寄傲山庄里是一片欢娱。
  这晚,一家九口,在大厅内欢聚。灯火辉煌。雨凤弹着月琴,小三拉着胡琴,小四吹着笛子,大家高唱着“问云儿”。
  梦娴靠在一张躺椅中,微笑的有着围绕着她的人群。
  羊群在羊栏里咩咩的叫着。小五说:
  “阿超大哥,是不是那双小花羊快要当娘了?”
  “对,它快要当娘了!”
  雨鹃笑着说:
  “只怕……快当娘的不止小花羊吧!”
  梦娴一听,喜出望外,急忙问:
  “雨凤,你已经有好消息了吗?”
  雨凤丢下月琴,跑开去倒茶,脸一红,说:
  “雨鹃真多嘴,还没确定呢!”
  云飞一惊,看雨凤,突然心慌意乱起来,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拉住她问:
  “那是有迹象了吗?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赶快给我坐下!坐下!”
  雨凤红着脸,一甩手:
  “你看嘛,影子还没有呢,你就开始紧张了!说不定雨鹃比我快呢!”
  这下,轮到阿超来紧张了:
  “雨鹃,你也有了吗?”
  雨鹃一脸神秘像,笑而不答。
  云飞被搅得糊里糊涂,紧张的问雨凤:
  “到底你有了还是没有?”
  “不告诉你!”雨凤笑着说。
  梦娴伸手拉住齐妈,两人相视而笑。梦娴说不出心中的欢喜,喊着:
  “齐妈!我等到了!齐妈……我等到了呀!”
  齐妈摇着梦娴的手,笑得阖不拢嘴:
  “我知道,我有得忙了!小衣服,小被子,雨凤的,雨鹃的,我一起准备!”
  云飞看着雨凤,映华的悲剧,忽然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心慌意乱,急促的问:
  “什么时候要生?”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了解的看他,给他稳定的一笑:“你放心!”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呢?”云飞瞪大眼,自言自语。
  阿超也弄得糊里糊涂,说:
  “雨鹃,你到底怎样?不要跟我打哑谜呀,我也很紧张呀!”
  雨鹃学着雨凤的声音说:
  “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阿超跟云飞对看,两个人都紧紧张张。阿超叫着说:
  “哇!你们两个,通通给我坐下来,谁都不要动了!坐下!坐下!”
  “你们两位大男人,不要发神经好不好?”雨鹃啼笑皆非的喊。
  小四白了阿超一眼,笑着嚷:
  “阿超,你不要笨了,你看看,那只小花羊有坐在那儿等生宝宝,坐几个月不动吗?”
  雨鹃追着小四就打:
  “什么话嘛!把你两个姐姐比成小花羊!”
  一屋子大笑声。
  梦娴拉着雨凤的手,笑着左看右看,越看越欢喜:
  “雨凤啊!我觉得好幸福!谢谢你让我有这样温暖的一段日子!”她深深的靠进躺椅中:
  “好想听你唱那首“问云儿”!”
  雨凤就去坐下,抱起月琴:
  “那么,我就唱给你听!这首歌,是我和云飞第一次见面那天唱的!”
  小三拉胡琴,小四吹笛子,雨凤开始唱着“问云儿”。
  齐妈拿了一条毯子来,给梦娴盖上。
  雨凤那美妙的歌声,飘散在夜色里:
  “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问云儿,你来自何处?问云儿,你去向何方?问云儿,你翻山越岭的时候,可曾经过我思念的地方?见过我梦里的脸庞?问云儿,你回去的时候,可否把我的柔情万丈,带到她身旁,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梦娴就在这歌声中,沈沈睡去。不再醒来了。
  云飞后来,在他的著作中,这样写着:
  “第一次,我发觉“死亡”也可以这么安详,这么温暖,这么美丽。”
  梦娴葬进了展家具坟。
  这天,云飞和祖望站在梦娴的墓前。父子两个,好久没有这样诚恳的谈话。
  “真没想到,短短的半年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你娘走了,云翔出家了,展家也没落了……”祖望无限伤感的说:“正像你说的,转眼间,就落叶飘满地了!”
  云飞凝视着父亲,伤痛之余,仍然乐观:
  “爹!不要太难过了,退一步想,娘走得很平静很安详,也是一种幸福!云翔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一件好事!至于展家,还有遗产,足以度日。几家钱庄,只要降低利息,抱着服务大众的心态来经营,还是大有可为的!何况还有一些田产,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祖望看着他,期期艾艾的说:
  “云飞,你……你回来吧!”
  云飞震动了一下,默然不语。
  “自从你代云翔挨了一枪,我心里有千千万万句话想对你说,可是,我们父子之间误会已深,我几次想说,几次都开不了口。”
  云飞充满感性的接口:
  “爹,你不要说了,我都了解!”
  “现在,我要你回家,你可能也无法接受。好像我在有云翔的时候排斥你,失去云翔的时候再要你,我自己也觉得好自私。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回来呀!”
  云飞低头,沈吟片刻,叹了一口长气。
  “不是我不肯回去,而是,我也有我的为难。现在,我的家庭,是一个好大的家庭,我不再是一个没有羁绊的人,我必须顾虑雨凤他们的感觉!直到现在,雨凤从没有说过,她愿意做展家的媳妇!正像你也从来没对雨凤说过,你愿意接受她作为媳妇一样!我已经死里逃生,对于雨凤和那个家,十分珍惜。我想,要她进展家的大门,仍然难如登天。何况,我现在养牛养羊,过着田园生活,一面继续我的写作,这种生活,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你要我放弃这种生活,我实在舍不得!”
  祖望看着他,在悔恨之余,也终于了解他了。
  “我懂了,我现在已经可以为你设身处地去想了,我不会,也不忍让你放弃你的幸福……
  可是,有一句话一定要对你说!”
  “是!”
  “到了今天,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最大的骄傲!”
  云飞震动极了,盯着祖望。
  “有一句话,我也一定要对你说!”
  祖望看着他。
  “你知道寄傲山庄,坐马车一会儿就到了!寄傲山庄的大门永远开着,那儿有一大家子人,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城市的繁华,想回归山林的时候,也愿意接受他们作为你的家人的时候,来找我们!”
  转眼间,春去冬来。
  这天,寄傲山庄里,所有的人都好紧张。齐妈带着产婆,跑出跑进,热水一壶一壶的提到雨凤房里去。
  “哎哟……好痛啊……”雨凤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云飞站在大厅里,听得心惊肉跳,用脑袋不断的去撞着窗棂,撞得砰砰作响。嘴里痛苦的喊:
  “为什么要让她怀孕嘛?为什么要生孩子嘛?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苦嘛?老天,救救雨凤,救救我们吧!”
  阿超走过去,拍着他的肩,嚷着:
  “你不要弄得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紧紧张张好不好?产婆和齐妈都说,这是正常的!这叫作“阵痛”!”
  “可是,我不要她痛嘛……为什么要让她这样痛嘛……”
  小三、小四、小五都在大厅里焦急的等待。比起云飞来,他们镇定多了。
  雨鹃大腹便便,匆匆的跑出来。喊:
  “阿超!你赶快再去多烧一点热水!”
  “是!”阿超急忙应着。
  云飞脸色惨变,抓住雨鹃问:
  “她怎样了?情况不好?是不是……”他转身就往里面冲:“我要去陪着她!我要去陪着她……”
  雨鹃用力拉住他。
  “你不要紧张!一切都很顺利,雨凤不要你进去,你就在外面等着,你进去了,雨凤还要担心你,她会更痛的……”
  雨鹃话没说完,又传来一声雨凤的痛喊声:
  “哎哟……哎啊……好痛……齐妈……”
  云飞心惊胆战,急得快发疯了,丢下雨鹃,往里面冲去。他跌跌冲冲的奔进房,嘴里,急切的喊着:
  “雨凤,雨凤,我真该死……你原谅我……”
  齐妈跳起身子,把他拚命往外推:
  “快出去!快出去!这是产房,你男人家不要进来……”
  雨鹃也跑过来拉云飞,生气的说:
  “你气死我了!雨凤都没有你麻烦……我们照顾雨凤都来不及了,还要照顾你……”
  就在拉拉扯扯中。一声响亮的儿啼传来。产婆喜悦的大叫:
  “是个男孩子!一个胖小子!”
  齐妈眉开眼笑,忙对云飞说: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
  云飞再也顾不得避讳,冲到雨凤身边,俯头去看她,着急的喊:
  “雨凤,你好吗?你怎样?你怎样?”
  雨凤对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
  “好得不得了!我生了一个孩子,好有成就感啊!”
  云飞低头,用唇吻着她汗湿的额头,惊魂未定的说:
  “我吓得魂飞魄散了,我再也不要你受这种苦!一个孩子就够了!”
  “胡说八道!我还要生,我要让寄傲山庄里,充满了孩子的笑声!”雨凤笑着说,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说的,“生命就是爱”!我们的爱,多多益善!”
  这时,齐妈抱着已经清洗乾净,包裹着的婴儿上前。
  “来!让爹和娘看看!”
  雨凤坐起,抱着孩子,云飞坐在他身边,用一种崭新的,感动的眼光,凝视着那张小脸蛋。雨凤几乎是崇拜的赞叹着:
  “天啊!他好漂亮啊!”
  门口,挤来挤去的小三小四小五一拥而入。
  大家挤在床边,看新生的婴儿。
  “哇,他好小啊!下巴像我!”小三说。
  “脸庞像我!”小五说。
  “你们别臭美了,人家说外甥多似男,像我!”小四说。
  大家嘻嘻哈哈。围着婴儿,赞叹不巳。
  后来,云飞在他的著作中这样写着:
  “原来,“生”的喜悦,是这么强烈而美好!怪不得这个世界,生生不息!”
  是的,生生不息。这个孩子才满月,雨鹃生了小阿超。寄傲山庄里,更加热闹了。真是笑声歌声儿啼声,此起彼落,无止无休。
  这天黄昏,彩霞满天。
  寄傲山庄在落日余晖下,冒着袅袅炊烟。
  这时,一个苍老而伛偻,脚步蹒跚的老人,走到山庄前,就呆呆的站住了,痴痴的看着山庄内的窗子。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祖望。
  笑声,歌声,婴儿嘻笑声……不断传出来,祖望倾听着,渴望的对窗子里看去,但见人影穿梭,笑语喧哗,他受不了这种诱惑,举手想敲门。但是,手到门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对雨凤说过的话:
  “你教唆云飞脱离家庭,改名换姓,不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再策划一个不伦不类的婚礼,准备招摇过市,满足你的虚荣,破坏云飞的孝心和名誉,这是一个有教养,有情操的女子会做的事吗?应该做的事吗?”
  他失去了敲门的勇气,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就站在那儿,默默的看着,听着。
  云飞和阿超,正带着羊群回家。小四拿着鞭子,跑来跑去的帮忙。小五跟着阿超,手里拿着鞭子,吆喝着,挥打着,嘴里高声唱着牧羊曲:
  “小羊儿哟,快回家哟,红太阳哟,已西落!红太阳哟,照在你身上,好像一条金河!我手拿着,一条神鞭,好像是女王!轻轻打在,你的身上,叫你轻轻歌唱……”
  祖望听到歌声,回头一看,见到云飞和阿超归来,有些狼狈,想要藏住自己。
  阿超眼尖,一眼看到了。大叫着:
  “慕白!慕白!你爹来了!”
  云飞看到祖望,大为震动。慌忙奔上前去。
  “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呢?”就扬着声音急喊:“雨凤!雨凤!我爹来了!”
  寄傲山庄的大门,豁啦一声打开了。雨凤抱着婴儿,立即跑出门来。
  小三、齐妈、雨鹃也跟着跑出来。雨鹃怀里,也抱着小阿超。
  祖望看见大家都出来了,更加狼狈了,拚命想掩藏自己的渴盼,却掩藏不住。
  “我……我……”他颤抖的开了口。
  雨凤急喊:
  “小三!赶快去绞一把热毛巾来!”
  齐妈跟着喊:
  “再倒杯热茶来!”
  雨凤凝视祖望,温柔的说:
  “别站在这儿吹风,赶快进来坐!”
  祖望看着她怀里的婴儿,眼睛里涨满了泪水。他往后退了一步,迟疑的说:
  “我不进去了,我只是过来……看看!”
  云飞看着父亲,看到他鬓发皆白,神情憔悴,心里一痛。问:
  “爹,你怎么来的?怎么没看到马车?”
  祖望接触到云飞的眼光,再也无法掩饰了,苍凉的说:
  “品慧受不了家里的冷清,已经搬回娘家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好……寂寞。我想,出来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二十里路,你是走过来的吗?马车没来吗?你来多久了?”云飞大惊。
  “来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欢迎我?”
  云飞激动的喊:
  “爹,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寄傲山庄永远为你开着大门呀!”
  祖望看着雨凤,迟疑的说:
  “可是……可口……”
  雨凤了解了,抱着孩子走过去。
  祖望抬头看着她,毫无把握的说:
  “雨凤,我……以前对你有好多误会,说过许多不该说的话,你……会不会原谅一个昏庸的老人呢?”
  雨凤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诚心诚意的说:
  “爹……我等了好久,可以喊你一声“爹”!这儿是你的孙子!”就对孩子说:“叫爷爷!叫爷爷!”
  祖望感动得一塌糊涂,泪眼模糊,伸手握住孩于的小手,哽咽问雨凤: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苏……”雨凤犹豫了一下,就坦然的更正说:“他叫展天华。天是天虹的天,华是映华的华……”又充满感情的加了一句:“展,就是您那个展!”
  云飞好震动,心里热烘烘的,不禁目不转睛,深深的看雨凤。这是第一次,雨凤承认了那个“展”字。
  祖望也好震动,心里也是热烘烘的,也深深的看雨凤。
  所有的人,全部激动着,看着祖望、云飞、雨凤、和婴儿。
  祖望眼泪一掉,伸手去抱孩子。雨凤立刻把孩子放进他的怀中,他一接触到那柔柔嫩嫩,软软呼呼的婴儿,整个人都悸动起来。他紧紧的抱着孩子,如获至宝。
  羊群咩咩的叫着,小四、小五、阿超忙着把羊群赶进羊栏。
  雨鹃就欢声的喊:
  “连小羊儿都回家了!大家赶快进来吧!”
  云飞扶着祖望:
  “爹!进去吧!这儿,是你的“家”呀!”
  “对!”雨凤扶着祖望另一边:“我们快回家吧!”
  祖望的热泪,滴滴答答落在婴儿的襁褓里。
  于是,在落日下,在彩霞中,在炊烟里,一群人簇拥着祖望进门去。
  后来,在云飞的著作中,他写了这样两句话:
  “苍天有泪,因为苍天,也有无奈。
  人间有情,所以人间,会有天堂。”
                 全书.完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四日完稿于台北可园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五日修正于台北可园后记《苍天有泪》这个故事,是三年前就开始动笔的。那时,我写完了《烟锁重楼》,很想写一系列的民初小说,《苍天有泪》就是计划中的一部。这部小说写得有些艰苦,写写停停,始终不曾完稿。在这期间,我又对清代小说发生了兴趣,中途,停止了《苍天有泪》,去写《还珠格格》。直到《还珠格格》写完,我才定下心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把这部五十几万字的小说,一口气写完了。
  我从事写作,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岁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的看法,也有了一些改变。我常常在自我分析,也常常在自我检讨,总觉得我一直是个非常理想化的人,尽管在生命里,也有无数坎坷,也受过许多挫折,我依然相信“爱”,相信“美”。述说人类的“真情”,一直是我写作的主题。我这种固执,是带着一点“天真”的。可是,世界毕竟不像我的小说那么美好,人性也有他丑陋的一面。这些年来,我已经体会到,“善与恶”像是同胞兄弟,有着相同的“血缘”,并存在我们的生命里,主宰着我们。人性的战争,因而无休无止。
  就是这个概念,引发了《苍天有泪》这个故事。造就了“云飞”和“云翔”这一对兄弟。
  在这本书里,我写了善,也写了恶;写了生,也为了死;写了爱,也写了恨。许多地方,我自己带着感动的情绪去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能感动读者。
  我一向不喜欢解释自己的作品,因为,那些“解释”,应该在小说里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如果传达得不够,是作品的失败。现在,我的看法还是这样。所以,我不再赘言了。
  一部“长篇小说”,是一件“巨大”的工程。对我来说,写作从来没有“容易”过。对这部小说,我自己也有许多地方不满意,总觉得,文字不够用,辞汇不够用。“写作”没有因为熟练而变得容易,反而越来越难了。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够带着一颗包容的心,来看这部小说!
                             琼瑶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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